燕离话音方落,府堂上温度骤降,就像从七月的艳阳天突兀的进入冰雪气候,那种突然浑身冰寒的感觉,教人不知所措并且毛骨悚然。
只有高手懂得分辨,那是顶级杀手出手时爆发出来的杀气。
杀气无影无形,却真实存在。
虚空“啵”的一声轻响,就见燕离身前丈外探出一只细长的幽爪,直直抓向他的门面。
另一面,虚空如波纹般震动,一个魁梧大汉从虚无中显现,未卜先知般探向幽爪。
幽爪一顿,猛地变向,拳爪相碰,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一股由元气碰撞而产生的飓风轰然冲破屋顶。
大汉错身一闪,攥住幽爪猛地向外一拉。
幽爪顿时被从虚空里攥出,显露出一个老头来。
唐桑花惊呼一声:“鱼公?”
“他就是鱼公?”蓝玉微微眯眼,眼神却在打量魁梧大汉。
谁知鱼公根本没有高手出场的气度,反倒是朝着燕离又惊又怒地叫道,“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追踪的印记?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,又算计老子!”
燕离笑容不变,道:“昔日黑道排名前三的杀手,怎么可能连这点手段都没有?”
鱼公的手腕突然一摆,不知怎么就摆脱了魁梧大汉,也就是燕朝阳的控制。身形向后一闪,便落到了横梁上。
他阴测测地盯着燕离,舔了舔爪子,“燕离,这场猎杀才刚刚开始,你最好不要死在别人手上,我要抓住你,一点一点折磨你,直到你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燕朝阳突地纵身而起。
鱼公怪叫一声,“嗖”的自顶上窟窿窜出去,好不容易逃出来,他可不想再被抓住。
燕朝阳也顺着窟窿追了出去。
杀手?
像似唤醒了某个记忆,蓝玉的瞳孔骤然收缩,“死爪幽魂?他不是早就被斩首于午门?”
这一下子,余行之的脸色彻底惨白。
蓝玉旋即转向他,脸色冰寒,道:“余行之,当年你正是靠着抓捕幽魂有功,才从一个区区捕役,提拔成京兆尹。你上任后第一件事,便是处决幽魂,连大理寺都不知情……原来如此,你是黑道的人!”
余行之什么话也没说,突然从堂上窜下来,拎着余牧人的衣领纵身而起,竟也自那窟窿逃了出去。
他这一逃,真相自然大白。
蓝玉精神一震,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,当即大声喝道:“来个人速回司里通报指挥使大人,其他人给本官追!”
府衙内外,百来号人轰轰荡荡追了出去,剩下一干群龙无首的京兆府捕快捕役,各自相视无言。
严绍群暗骂余行之蠢笨,沉不住气逃跑,不就是不打自招了?
他不动声色地往后衙绕去,耳边传来的声音,却让他身体一僵。
“严大人这么急着,要到哪里去?”
他刚想回身,脑后就被重重一击,意识便沉入黑暗。
唐桑花踹了一脚死猪一样的严绍群,不满地道:“哼,死燕离臭燕离,这回人家帮了你那么多,你要是不好好感谢我,我就把你打晕了,送去青楼当个娈人。”
“唐姑娘,这件事可算了了?”那萧阁总管李继明冷冷看着她。
唐桑花笑嘻嘻道:“多谢总管仗义援手,改天一定亲自上门酬谢。”
李继明脸色难看,道:“酬谢就不必了,只要唐姑娘不要再来找我,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。”
说完,他嫌恶地瞥了一眼燕离,径自走了。
燕离轻声笑道:“他什么把柄被你抓住了?还是你给他下了毒?”
唐桑花咯咯娇笑,道:“还是你聪明。”
燕离对着那群不知所措的捕快捕役们喊道:“真相已然大白,我既不是罪犯,为何还枷我不放?”
“是是是……”一个捕役慌忙上来,帮燕离的枷子解了。
燕离活动了下手腕,淡淡道:“我奉皇命调查余行之,果然不出圣上所料。京兆府恐怕早就成了藏污纳垢之地,都要严查。”
那些人一听,脸色顿时巨变,慌忙求道:“燕公子,燕公子,我们都不知情啊,求您饶了我们,饶了我们吧……”
燕离站了起来,道:“我饶你们有用?关键还在你们自己,现在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。”
“求燕公子指点迷津。”当堂就哗啦啦跪了一大片。
燕离淡淡一笑,道:“都是为朝廷效命,只要证明你们的忠诚,自然什么事都没有。现在,来几个人把严绍群押入大牢;去一些人手追捕余行之父子;再去一些人手去后衙,把逃犯的家属全抓起来……”
得到命令,众人精神百倍地动了起来。他们最怕的,岂非就是没有指令?
剩下没任务的纷纷聚到燕离身边,等待着他的下令。
燕离朝他们一笑,道:“京兆尹为黑道办事,京兆少尹严绍群助纣为虐,已确凿无疑。现在,还有一个少尹张崇焕下落不明,此人也有重大嫌疑,你等速去张府抓人,不管男女老少,一个都不要放过,我要亲自审问。”
“这……”一听要抓自己的顶头上司,众捕役有些犹豫。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,下定了决心。
燕离排开人群,正想出府,忽又顿住脚步。
他回过身来,道:“对了,还有一件小事想请你们帮忙。”
一个捕役诚惶诚恐地跑来,受宠若惊道:“说什么请不请的,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了。”
燕离轻声道:“帮我准备一口油锅,大一点。”
捕役也不敢问做什么用,忙应命道:“小的一定替您办妥。”
唐桑花的心里不知怎么的一寒,不由自主地看了燕离一眼。
出了京兆府,她忍不住开口道:“你要油锅做什么?”
“我说洗澡,你信吗?”燕离笑着说。
“鬼才信你!”唐桑花撇了撇嘴,“不想说就算了。”
她罕见地沉默下来。要换做往常,早就利用各种方法来“逼”燕离了。
沉默走了很长一段路,她忽然道: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?”
不知何时,两人走入了一条窄巷。
燕离道:“去看看鱼公死了没有。”
唐桑花媚眼如丝,道:“鱼公可是一品武夫,还是道上有名的杀手。既然领略了龙魂枪的手段,怎么可能没有防备。这么危险的事,人家才不去呢。记得我救你一次,下次要拿命来还我哦。”
说完,原地留下一声娇笑,人影全无。
燕离也不在意,继续往前走。
可说是去看鱼公,其实他并不知道鱼公在哪里,只是随意在城中乱逛罢了。
这次释放鱼公的决定,做得很仓促,事先也没有太多安排,被鱼公逃掉的可能性很大。
但燕离还是决定要努力努力,用自己当诱饵,引鱼公现身。唐桑花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溜走的。否则,在她帮了燕离这么大一个忙的前提下,没敲诈个几千两,哪会罢休。
可鱼公不愧是排名前三的杀手,完美地执行了杀手的信条,在没有把握之前,绝不会出手。所以燕离直逛到黄昏,都没见到他出现。
这样一个杀手,既然隐忍在暗处,对于被他盯上的人而言,无疑是一种煎熬。
试想想,在不知他何时出手的情况下,每日都处在提心吊胆的焦虑当中,睡觉吃饭都不安稳,怎不让人备受煎熬。
鱼公是没引来,却引来了个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的人。
这是一处偏僻的陋巷,距离西市有两个坊那么远,实在是杀人灭口、报仇雪恨的好地方。
燕离进入巷道时便已察觉。那人就站在另一头的巷道口。
燕离很熟悉他的眼神,那里面充满着无穷尽的憎恶。
光明似锦的前程毁于一旦,人生直接跌入最低谷,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。
“哟,逃犯先生,过街老鼠的滋味不好受吧。”燕离微笑着打招呼,“现在你肯定很想剥我的皮,抽我的筋,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,有埋伏的。”
那人一听“埋伏”二字,立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傻傻地钻入对方设好的陷阱里,顿时涨红了脸。
红腾腾的脸庞,那不是羞红,而是燃烧的怒火。
他一字一字地从齿缝里吐出字眼来,“我没有杀苏羽!”
燕离笑眯眯道:“我知道。”
那人道:“你知道?”
燕离道:“苏羽是自杀的。”
那人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燕离道:“因为你比他更爱沈流云。”
那人道:“就这样?”
燕离道:“他看到你出现的时候,就知道你不可能让他活着,所以他自杀了。”
那人道:“因为沈流云?”
燕离点头。
那人道:“那你明知不是我杀的,为什么要陷害我?”
燕离笑眯眯道:“死道友不死贫道。你不遭殃,遭殃的便是我了。再说了,苏先生本来不会死的,只因为你的出现他才自杀。而你本来目的,除了他的命,当然是青莲剑歌了,所以你才是害死他的人,这怎么能算陷害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那人放声大笑。
笑着笑着,连眼泪都出来了。
他说:“我遇到过最厉害的人,也还差你一大截。好像把世上的一切都算计通透了。”
燕离笑道:“你别夸我,我会骄傲。”
“可是,”那人突然不笑了,“有一件事你算不到。”
“哦?”
那人道:“燕朝阳不在这里。”
燕离道:“他在哪里?”
那人道:“鱼公那里。”
燕离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我找了他一下午,他却故意把朝阳引走,让你来杀我。原来杀手真正厉害的,是借刀杀人。”
“不错!”那人冷冷道,“这样,你也算死了个明白,不枉我们师生一场!”
语毕,合身扑上。